“停車。”

正當山楂入神的盤算著後續計劃時, 尹月忽然開口了。

司機聽見了他的話，但他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沒有反應的戴珺，以為她不想理會, 便決定順從主人家的意願, 也當做沒有聽到。

尹月猛地提高了聲音：“停車！！”

戴珺其實不是不理會, 只是剛才在想別的，沒有反應過來, 此刻見尹月神色如此抗拒激動, 也不欲勉強：“停車。”

她本想著好不容易出來一趟，得吃點好吃的才行, 於是特地預約了一家口碑特別好的餐廳, 帶著尹月去，兩個人還能多點點菜, 不怕吃不完。

但看他現在的樣子, 大概是不會陪她去吃飯了。

司機這才將車子駛向路邊。

尹月的手已經放在了車門上，卻沒有立刻拉開。他看著戴珺問道：“……你什麽時候去？”

“嗯？”

“你什麽時候, 去治療？”

戴珺漫不經心的回覆道：“當然是越快越好。”

這個回答, 讓尹月的呼吸滯了一下：“要治好，大概需要……多長時間？”

戴珺有些好笑道：“你在質問我？以什麽立場？什麽身份？”

尹月猛地擡頭, 忽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, 那一眼讓戴珺突然意識到，眼前的少年盡管平時看起來溫和的毫無攻擊性，但他畢竟是個成年男性，如果真的發起狠來, 在如今如此之近的距離下, 戴珺就算權勢滔天也得吃點苦頭。

人也是動物的一種，察覺到了更大型的雄性生物可能會形成威脅, 戴珺非常理智的不再說話，以免刺激到他。

好在尹月並不打算揍她一頓，他只是拉動車門把手，卻發現車門鎖的死死地。

“我要下車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要下車！”

戴珺轉頭向司機下令道：“讓他走。”

司機這才打開了門鎖，尹月推門而出，就像是被什麽洪水猛獸追在身後一樣，頭也不回的快步跑走了。

【尹月的怨念值還有多少？】

【歸零了。】

【好耶！】

山楂心神一振，當即便心安理得的讓司機繼續開車，送她去一個人獨享大餐。

……

尹月當然知道，雙重人格這種事情，不可能長久。

戴珺總會發現，只要她去進行治療，小山就很有可能消失。

但是他從來沒有做好準備，也從沒想過，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。

又或者，他只是不願意去想。

他不願意去想小山可能會消失，因為，他知道他什麽都做不了。

看，他果然什麽都做不了。

逃跑似的遠離了戴珺之後，尹月的腳步漸漸力竭般的遲緩了下來，他喘著粗氣，滿心厭惡，卻是厭惡著無能又軟弱的自己。

他不知道該怎麽接受小山永遠不會再出現的事實，就像當初他也根本沒有準備，小山就突然出現了。

她的來去，他從來都無法決定。

可是……

戴珺說的對，他能以什麽立場，什麽身份，去幹涉她的存在？

他甚至在被問到“你喜歡她嗎？”這個問題時，都無法肯定的給予回覆。

他喜歡她嗎？

他當然喜歡她。

小山身上集合了許多理所當然會被人喜歡的優點——她容貌美麗、氣質出眾、身材姣好、性格活潑開朗、言行舉止可愛直率……

倒不如說，正因為他意識到了自己喜歡她，他才會如此混亂。

因為他想不明白，如果自己喜歡她，那麽他對戴珺的感情又算是什麽？如果他不曾喜歡過戴珺，不曾深深的愛過她，那麽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時光，就只是一段可鄙的金錢關系。

可如果他喜歡著戴珺，所以才在她面前患得患失，進退失據的話，他難道同時喜歡上了兩個女性嗎？

他是這樣糟糕的男人嗎？

對小山的感情，會不會是因為移情作用？

他在透過小山，極力探尋戴珺的影子嗎？

他是不是……把小山當做了戴珺的替身？

尹月想不清楚，所以每次和小山在一起的時候，他總是想要前進，又想要後退，想要敞開心扉，又想要緊閉心門，他想要好好愛她，又害怕徹底傾心。

怎麽辦……

以前，他總覺得小山還在，時間還有，他不必逼著自己去理清那亂成一團的覆雜問題，但現在……

怎麽辦，小山要消失了。

而且，是看見了他不承認自己喜歡她，所以決定放棄繼續存在下去。

不是的，他並不是不喜歡她，他只是覺得，如果不想明白自己的心意，如果在心中還有戴珺影子的時候，說喜歡小山，對於小山來說，太不公平了。

他想要給她一心一意、確鑿無誤、堅定不移的喜歡。

可是，現在他究竟在想些什麽，就連尹月自己都弄不明白了。

他就這麽渾渾噩噩的回到了宿舍裏，夢游般的倒在了床上，直到下鋪的舍友使勁拍了拍他的小腿，才回過神來。

“餵，阿月，你帶的這杯奶茶現在喝嗎？給我喝吧，我正好想喝奶茶了，多少錢我轉給你？”

尹月的眼珠動了動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手裏一直提著那杯給小山買的奶茶，他提著它坐上了戴珺的車，又提著它從戴珺的車上落荒而逃，回到宿舍後，就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。

“……你喝吧。”

“多少錢？”

“不用錢。”

他的語氣沈沈的，表情更是像鉛雲壓頂，一副暴風雨前夕的昏暗天色。

舍友一眼就發現了不對，他遲疑道：“你怎麽了？不是出去約會了嗎？約會不開心嗎？”

“誰說是約會？”

“這不是看你一直在那坐立不安的樣子嘛。”

尹月看著他，定定的看了半晌後，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問道：“奶茶給你了，我不要錢，但是我問你個問題。”

舍友一聽還有這種好事，當即表示：“你問。”

“你……就是，假如，有一個女孩子和你表白了，你們在一起了，結果發現，其實她是雙胞胎，喜歡你的是妹妹，和你在一起的卻是姐姐……”

“妹妹為什麽不表白？”

“她，因為身體原因所以不能出現。”

“啊？什麽身體原因要把喜歡的人推給自己姐姐啊，而且她姐姐為什麽接受啊，她喜歡我嗎？”

“姐姐另外有喜歡的人。”

“這不就更奇怪了嗎？”

尹月看著一頭霧水的舍友，發覺自己的比喻根本沒法解釋他遇到的覆雜現狀，頓時深吸了一口氣，重新倒回了床上。

他灰心喪氣道：“……算了，沒事，我問完了，你喝奶茶吧。”

舍友歡喜道：“好哦。”

尹月長長的嘆了口氣，倒在床上，閉著眼睛，不知不覺中，慢慢的睡著了。

他做了個夢——

他夢見他遇見戴珺的那一天，他捧著一摞傳單，在街頭向著來來往往的每一個人露出笑容，一面送出傳單，一面機械性的重覆道：“您好，請問您有興趣嗎？”

“有哦。”

而出現在他面前的，從一開始，就是小山。

美麗的少女站在他的面前，笑盈盈的看著他說道：“我對你很有興趣哦。”

少年頓時楞在原地，因為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，尷尬而靦腆的漲紅了臉，卻沒有經驗不知該如何應對。

好在少女非常主動的問道：“我能要一個你的聯系方式嗎？”

她立在午後的陽光之中，烏黑的長發和眼睫都鍍上了一層輝光，尹月忍不住擡起手來，用手中的那一摞傳單，為她擋住了太陽。

少女眨了眨眼睛，似乎有些不解。

他像個呆頭鵝那樣傻傻的解釋道：“現在很曬，我怕你覺得太熱。”

她粲然一笑，比陽光還要眩目。

“謝謝你，”她的語氣溫柔又甜美，“我叫小山，你呢？”

“尹月。”

“好咧，所以，你的聯系方式是？”

他告訴了她自己的所有社交賬號，以及自己的電話號碼，名為小山的少女這才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神色，她全部保存下來後，向他揮了揮手道：“我現在得回去了，我會找你聊天的，不可以不理我哦！”

他一直凝視著她跑到一輛單看外型，便已覺得高級昂貴的轎車旁，打開車門鉆了進去，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。

但尹月並沒有悵然若失多久，手中的手機便傳來了新的消息。

——她從此出現在了他的生命裏。

直到某一天，她忽然說：“阿月——”

“嗯？”

“其實，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。”

他溫柔的看著她，問道：“什麽？”

“其實，我的體內還有一個人格，她喜歡著另一個人，那個人最近馬上要回國了，她有些躁動……可能她會趁我沒註意的時候偷跑出來，如果你看見我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，還對你特別冷淡的話，那一定不是我。”

尹月楞楞的看著她說完這些話後，消失在了他的面前，旋即再度出現，卻是一身華服，容貌冷艷，挽著一個陌生的俊美男子的手臂，與他言笑晏晏的談笑風生。

不要——

不行！

那一瞬間，尹月滿腦子都是，你是我的戀人，怎麽可以和別人在一起！

就在他幾乎不加思考，便下意識的沖上去想要將小山拽回懷中的時候，他猛地驚醒了。

然而夢境中那對小山自然而然湧出的，屬於戀人的占有欲，與看見她和旁人在一起的酸澀脹痛感，卻依然宛若鈍銹的匕首，在切割著他的心。

——他喜歡小山。

他喜歡的是小山！

他接受了戴珺變成小山，然而反過來，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小山變成戴珺——

他可以理智苦澀的告訴自己，既然戴珺從頭到尾喜歡的都是高琛，那就沒有辦法了。

然而如果小山告訴他，其實她喜歡的是別人，他根本就不會有理智。

他居然忘記了，除了將兩個人徹底分離開來審視之外，明明還可以將兩人對換位置，來證明她們分別對自己的意義究竟有何不同。

他的心在告訴他，他不能失去小山。

不能失去那個，會在陽光下牽著他的手，對他燦爛微笑，甜甜蜜蜜叫他阿月的少女。

他從床上一躍而起，抓起手機一看，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睡到了第二天上午。

他下意識的沖出了宿舍，又停步遲疑了好幾秒，迅速折回宿舍沖進了衛生間。

快速的沖了個澡，換了個衣服後，吹幹頭發，尹月這才朝著目的地一路趕去。

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趕上，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見到自己相見的人，但他必須要去。

……

山楂接到了尹月的電話。

這很罕見，因為通常情況下，他絕不會主動給戴珺打電話。

一開始是因為戴珺工作繁忙，他怕自己打擾到她，更何況戴珺接通電話的態度也總是勉強和敷衍，那冷淡也讓他覺得受傷。

到了後來，便是習慣了戴珺打來電話要求他做些什麽。

此刻，山楂有些疑惑，不知道尹月有什麽事。

按照戴珺的人設，她該不該接？還是該直接掛掉？

就在她努力揣摩人設的時候，司機突然猛踩了一腳剎車，山楂差點一頭撞上前椅靠背。

她錯愕的看向前方，卻見自己不必考慮要不要接電話了，因為尹月就出現在車頭前方，見自己突然沖出來成功逼停了戴家的車，他立即走向山楂所在的那一邊車窗，氣喘籲籲的敲了敲玻璃。

雖然他出門前有試著將自己打扮一新，但戴家所在的別墅區卻實在很遠，這麽一路趕來，他的頭發亂了，也出了不少汗……

怎麽說呢，整個人看起來，就像是和主人走散後，又掉進了水裏的大狗狗一樣，滿臉迷茫的可憐樣子。

山楂連忙按照戴珺的人設，嫌棄厭煩般的皺起了眉頭。

而尹月的聲音嘶啞，他的目光帶著仿佛要將人灼傷一般的熾熱，死死地盯著她道：“我想見她。”

山楂表情平靜道：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。”

他急促道：“小山，我要見小山。”

“還有這個必要嗎？”

“有的！如果她還能看見我，聽見我的話——我想告訴她，我喜歡她，我很喜歡她！”

戴珺目光沈沈的看著他，說出了那如尖刀一般的話語：“已經太遲了。”

尹月頓時僵住了，他只覺得一股不祥的預感，宛若凝成了鉛塊，狠狠地墜進了身體裏。

一陣深入骨髓的寒意，從他的尾椎一路竄上頭皮，叫他幾乎眼前一黑，暈眩了片刻。

“你這是……什麽意思？”

“字面意識，你來晚了一步。”

她的視線平靜無波的移開，示意司機繼續開車，這一次，尹月沒有再阻攔，他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，茫然的瞪大了眼睛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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